公元1279年2月,南宋小朝廷壮怀激烈,崖山海战惨败,几十万军民漂没与海,丞相陆秀夫背着年仅9岁的皇帝赵昺蹈海殉国,是为宋亡蒙元一统华夏之分野。“明四家”吴镇,生于宋亡的次年——至元十七年(公元 1280 年)七月十六日,殁于至正十四年(公元 1354 年),享年七十五岁,可谓生为遗民,死为遗民。
江山倾覆,有元一代穷兵赎武,入不敷出,且对南宋遗民横征暴敛,实行民族分化,统治者割韭菜似的将华夏文明、文化精英近乎扫荡一空,政治上也对儒家文化蔑视,至士林晋身者寥寥。是以失落之下文人们多自诩抗简孤洁,退隐山林。且百年间所谓文明正庶颠倒,寄情书画,隐逸江舟,远崇晋唐,师古法度,亦成为文人们的内心倔强与文化坚守的心结使然。
吴镇之于明代文人画家来说,是一个特异的存在,他与同时代的文人们相比显得卓尔不群:既不像有的“诗酒留连,标榜互高”;也不像有的寄附富贵,骥尾清客;更鄙夷沐猴向北,屈膝腥秽;只一味性喜“独匿影菰芦,日与二、三羽流衲子为群”,墨戏案边,强项风雪,致其生平家世知者不多。据清光绪年间重修的《嘉善县志》说:“吴镇,字仲圭,性高介,少好剑术,读易有悟,乃一意韬晦,效君平卖卜。既而厌之,潜迹委巷,绕屋植梅,因自号梅花道人。工诗翰,善画山水竹石,每题诗其上,当时称为‘三绝’,有势力者求之不得,惟贫士则慨赠之,使取值焉。”了了数行而已。
“扬州八怪”之郑燮有言:“文与可(文同)、吴仲圭(吴镇)善画竹,吾未尝取为竹谱也。东坡、鲁直(黄庭坚)作书非作画也,而吾之画竹往往学之黄书飘洒而瘦,吾竹中瘦叶学之,东坡书短悍而肥,吾竹中肥叶学之。此吾画之取法于书也。至吾作书又往往取沈石田(沈周)、徐文长(徐渭)、高其佩之画,以为笔法。”以书入画,取画为法,虽非定律,此诚可为后世习画者自鉴。(灰尘/随笔)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录 苏轼《文与可画篔簹谷偃竹记》之一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录 苏轼《文与可画篔簹谷偃竹记》之一(局部)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释文:东坡先生题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 / 【宋】苏轼
竹之始生,一寸之萌耳,而节叶具焉。自蜩腹蛇蚹以至于剑拔十寻者,生而有之也。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叶叶而累之,岂复有竹乎!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予不能然也,而心识其所以然。夫既心识其所以然而不能然者,内外不一,心手不相应,不学之过也。故凡有见于中而操之不熟者,平居自视了然而临事忽焉丧之,岂独竹乎?
子由为《墨竹赋》以遗与可曰:“庖丁,解牛者也,而养生者取之;轮扁,斫轮者也,而读书者与之。今夫夫子之托于斯竹也,而予以为有道者,则非耶?”子由未尝画也,故得其意而已。若予者,岂独得其意,并得其法。
与可画竹,初不自贵重,四方之人持缣素而请者,足相蹑于其门。与可厌之,投诸地而骂曰:“吾将以为袜材。”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及与可自洋州还,而余为徐州。与可以书遗余曰:“近语士大夫,吾墨竹一派,近在彭城,可往求之。袜……
钤:庚 寅 梅花盦(庵)
文同*,1018~1079年,字与可,号笑笑居士、笑笑先生,人称石室先生。北宋梓州梓潼郡永泰县(今四川绵阳市盐亭县)人。元丰初年,文同赴湖州(今浙江吴兴)就任,世人称文湖州,文同与苏轼是表兄弟,二人诗信相互,提出“梅兰竹菊四君子”概念,本文阐述了文同赠画篔簹谷偃竹给苏轼的始末,东坡先生于其故去后追忆友情,文中提到了画竹的第二个阶段:胸有成竹,此亦可引为书道。我国画竹大约始自唐代,然作品皆失传,文同的墨竹几乎是存世最早、影响最大的开派之作,画史有“湖州竹派”之称。文同、苏轼、赵孟頫、吴昌硕是为湖州竹派四大家,影响甚众。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录 苏轼《文与可画篔簹谷偃竹记》之二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录 苏轼《文与可画篔簹谷偃竹记》之二(局部)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材当萃于子矣。”书尾复写一诗,其略云:“拟将一段 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予谓与可,竹长万尺,当用绢二百五十匹,知公倦于笔砚,愿得此绢而已。与可无以答,则曰:“吾言妄矣,世岂有万尺竹(也)哉!”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与可笑曰:“苏子辩矣,然二百五十匹,吾将买田而归老焉。”因以所画筼筜谷*偃竹遗予,曰:“此竹数尺耳,而有万尺之势。”筼筜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与可是日与其妻游谷中,烧笋晚食,发函得诗,失笑喷饭满案。
元丰二年正月二十日,与可没于陈州。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昔曹孟德《祭桥公文》,有“车过”、“腹痛”之语。而予亦载与可畴昔戏笑之言者,以见与可于予亲厚无间如此也。
梅道人为佛奴画竹谱,书此记於卷首。至正十年庚寅夏五月十日雨窗笔。
钤:梅花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筼筜(yúndāng)谷*:洋县城西北十里,文同知洋州时,曾在谷中筑披云亭,经常往游其间。筼筜,一种高大的竹子,皮薄,节长而竿高。汉杨孚《异物志》:"筼筜生水边,长数丈,围一尺六寸,一节相去六七尺,或相去一丈。"
吴镇,字仲圭,自号梅花道人、梅道人、梅沙弥、梅花和尚,浙江嘉兴塘镇人。生于至元十七年(公元 1280 年)七月十六日,殁于至正十四年(公元 1354 年),享年七十五岁。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小坡竹石页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释文:
东坡先生有诗云:“老可曾为竹写真,小坡(东坡子迈)今与竹(石)传神。”至正乙丑间,有客自天申来,持小坡竹石为余观,得见真迹,因诵简斋诗云:“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书至此, 陡觉意趣似有所得。古人画竹之法, 当先师意, 然后以笔法求之可也。倘得意在笔前,则所作有天起自然之妙。如其泥于笔法求 之形似者,岂可同日语耶? 因作此纸为佛奴宝之。吾老矣,惜其所学欠精,后生者当有精力之时,饱食终日,无所用心,略亲于研池游戏,终胜别用心,亦不可终焉溺于此,但能玩而不流,斯可矣。
至正庚寅夏五月一日 梅华人 戏墨于横李春波陋室
钤:庚 寅 梅花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拟与可笔意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释文:
曹操字孟德感桥玄知己,及后经过玄墓,自为祭文曰:“承从容誓约之言,徂殁之后,路有经 由,不以斗酒只鸡相沃酹,车过三步,腹痛勿怨。”虽临时戏笑之言,非至亲之笃好,胡肯为此哉!
(《后汉书·桥玄传》曹操《祀故太尉桥玄文》,后苏拭《祭刁景纯墓文》:“斗酒只鸡,聊写我哀。”)
宋元君将画图,众史皆至,受揖而立,舔笔和墨,在外者半。有一史后至者,儃儃然不趋,受揖不立,因之舍。公使人视之,则解衣般礴,裸。君曰:“可矣,是真画者矣。
(出自《庄子·外篇·田子方》,是为“解衣磅礴”之典故)
拟与可笔意
钤:一梅 蘧庐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澹中有味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风雨竹一枝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释文:
东坡先生守湖州日,游何道两山,遇风雨回,憩贾耘老*溪上澄晖亭,命官奴执烛,画风雨竹一枝于壁间,题诗云:更将掀舞势,秉烛画风筱,美人为破颜, 恰似腰肢袅。后好事者刻于石,今寘郡庠,余游雲上,摩挲久之,归而每笔为之,不能仿佛万一。时梅雨初歇,清和可人,佛奴出纸册索作竹谱,遂因而画此枝,以识岁月也。
至正十年夏五月一日,梅华人年已七十一矣,试貂鼠毫笔,清衡旧墨,儿诵论语声。
钤:梅花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贾收*:北宋湖州乌程人,字耘老。有诗名,隐居苕溪,有水阁名“浮晖”。熙宁、元丰间,李常、苏轼先后知湖州,皆与之游,唱酬甚多。轼尝题诗作画于浮晖阁壁间,又作枯木怪石图以赠。《乌程县志》载,“贾耘老原名贾收,喜饮酒,家贫。”东坡先生与贾耘老谊比管鲍,引为知己,诗曰“爱酒陶元亮,能诗张志和。”评价甚高,其人与秦观亦有往来。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倒影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有竹之地人不俗,而况轩窗对竹开。谁谓墨奴能倒景,一枝移上纸屏来。
梅道人一日与人写纸屏而作此枝,佛奴索写此诗于谱上,遂为书也。
至正庚寅夏四月十三日饮醉时
钤:澹中有味 一梅 吴仲圭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笑俗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晴霏光煜煜,晓日影瞳瞳。为问东华尘,何如北窗风。
梅道人戏墨于醉李春波门,笑俗陋室者,饮冰先生。以樗翁所书笑俗二字木刻示余,揭之陋室,为问俗之移人,而贤者犹不能自免,而况愚者而能免乎。
钤:澹中有味 梅华盦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清风动修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俗之可笑不可笑,何则,盖习气所积,化之而然也。然而俗之果可移人,而人果不可移俗者乎。使其喜名者而乏寸识,喜利者而尚洋华,皆习俗移人而然焉。问有堕于其中而自觉者,得非心出天赋,人能移俗者至是乎。俗果可笑乎?果不可笑乎?因诵东坡诗,士俗不可医之句,先生乃掀髯大笑,捧腹出门,疾走而去,余遂歌曰:
我有渊明琴,长年在空屋。客来问宫商,卢胡扪轸足。幸俗不可医,那使积习熟。我懒政欲眠,清风动修竹。
孔子适卫,公孙青仆,子在淇周。有风动竹,萧瑟团栾之声,欣然亡味,三月不肉。顾谓青曰:人不肉则瘠,不竹则俗,汝知之乎。梅花道人写至此,遂写竹以破俗云。
至正庚寅夏五月,时窗雨未霁,笔倦少息。
钤:澹中有味 蘧庐 梅华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晓日美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晴霏光煜煜,晓日影瞳瞳。为问东华尘,何如北窗风。梅花道人戏作此纸,时南风初来高卧窗,风到竹边而回,微凉可爱,因有此作,书此以识其美也。
至正夏六月
钤:庚 寅 一梅 蘧庐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悬崖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俯仰元无心,曲直知有节。空山木落时,不改霜雪叶。此悬崖竹如此,玄意可也。
梅花道人戏墨
钤:梅华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悬崖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抱节元无心,凌云如有意。置之空山中,凛此君子志。
梅花道人为佛奴戏此竹,书此诗,当此日,有此枝,成不成,奇不奇,口不能言心自知,聊写此语相娱嘻,梅老寐语也
钤:澹中有昧(倒印) 蘧庐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一人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相逢尽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见一人。
梅老戏墨,时客至退而书也
钤:澹中有味 蘧庐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湘天绿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竹窗思阒寥,铜博香委曲。胸中有用书,写作湘天绿。
蝉声初响,凌霄花开,南风时来,清旦萧萧,爽气如在西山。拈笔偶书至此,佛奴习右军书,读孟子。
六月九日也,梅花道人戏墨
钤:梅华盦 蘧庐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雨窗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鲜于伯机题高房山墨竹诗云:凉阴生砚池,叶叶秋可数。亭前客梦醒,一片江南雨。
至正十年夏六月九日,因雨窗孤坐,拈笔写此纸,以识岁月也。
梅花道人戏墨
钤:梅华盦 蘧庐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湘天绿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梅花翁寄兴于橡下
钤:澹中有味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相马九方皋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简斋诗:意足不求颜色似,前身相马九方皋
(见宋·陈与义《和张规臣水墨梅》)
梅花亲书也
钤:澹中有味 梅华盦 吴仲圭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仿李衎画作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我观大地众生,俗病易染难去。由然兴起慈云,霪为甘露法雨。此诗息斋道人*画竹于皋羊僧舍题云,因仿其作,遂书此云。
至正十年夏六月十日,梅沙弥随喜而戏墨也。
钤:庚 寅 梅华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李衎(kàn)*(1245——1320),字仲宾,号息斋道人,晚年号醉车先生,蓟丘(北京)人。元仁宗皇庆元年(1312年)任吏部尚书,拜集贤殿大学士、荣禄大夫。晚年寓居维扬(今江苏扬州),李衎尤善画枯木竹石,善画墨竹,双钩设色竹尤佳,与赵孟頫、高克恭并称为元初画竹三大家。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夕阳斜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径深茅屋陋,树倚夕阳斜。行遍青山路,何丘不可家。
至正庚寅夏六月,梅花老戏墨也
钤:梅华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紫箨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轻阴护绿苔,清风翻紫箨。未参玉版师,先放扬州鹤。
梅老戏作于度余之东客位,且喫茶戏。
钤:一梅 蘧庐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清风五百竿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愁来白发三千丈,戏扫清风五百竿。幸有颖奴知此意,时来几上弄清寒。
梅花道人戏墨,时骤雨忽至,清风凉肌。
至正庚寅夏六月十五日也。
钤:庚 寅 一梅 蘧庐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绝壁有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昔游钱塘吴山之阳,元妙观方丈后池上绝壁有竹一枝,俯而仰,因息斋道人(李衎)写其真于屏上,至今遗墨在焉。忆旧游,笔想而成,以示佛奴,以广游目云。
钤:梅华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吴镇墨竹谱】元吴镇墨竹谱图册——
雪竹
尺寸:48.8cmx60.2cm(净40.3cmx52cm)
董宣之直,严颜之节,研头不屈,疆(强)项风雪。
梅花道人,戏作雪竹之法。
钤:梅华盦 嘉兴吴镇仲圭书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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