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夏的苏州,枇杷上市,一年中最美好的水果季由此开始。“弹质圆充飣,蜜津凉沁唇。”枇杷入口的滋味,在沈周的笔下如此诱人。
自种枇杷(笔者所摄)
苏州最好吃的枇杷产自太湖之滨的洞庭山地区,这里种植枇杷的历史至少可以追溯到宋朝。到了沈周生活的时代,当地人已能利用枇杷“初接则核小,再接则无核”的规律,通过嫁接技术来改良其果实的品质。在正德《姑苏志》中,枇杷被列入土产九种名果之一,仅次于为首的杨梅。沈周认为,吃枇杷犹如服用黄金丸一般美妙,是“天亦寿吴人”的恩赐。
自种枇杷(笔者所摄)
后来的太仓文人王世懋指出:“枇杷,出东洞庭大。自种者小,然却有风味。” 枇杷易于栽种,且“它果须接乃生,独此果直种之亦能生也。”此外,枇杷树四季常青、果实金黄,宜于观赏,可谓是一种既好吃又好看的植物。
弘治十三年十一月初九(1500年11月29日),雪后的冬夜格外寒冷。沈周与好友徐良臣、潘宗毅一同灯下小酌。席间三人谈及元代画家张中有“墨枇杷折枝之妙”,潘宗毅遂出纸索画。于是,沈周凭着想象即兴绘制了一件《晚翠图轴》。
明 沈周《晚翠图轴》,私人收藏
这件立轴超过三分之二的画面为折枝墨枇杷所占据,顶部则留出适当的空间题写诗文。枇杷树枝从画面右边破入,自画幅中线下垂探至左下角,整体呈现出对角线式布局。枇杷叶以不同墨色染出,以别其荣枯翻转,树叶的锯齿形边缘亦被着意表现出来,均以浓墨描绘叶筋脉络。枇杷果则以淡墨画就,并尝试用深墨晕染的方式呈现其立体感。
张中画的墨枇杷,今日已不复见,但国人描绘枇杷的历史却实早于元代。沈周在题诗中自叹“前流墨妙耳中知”,并谦称此番创作为“捕风捉影真堪笑”,这都显示他可能确实未曾亲眼得见前人的同类作品,完全凭借着日常生活中的视觉经验进行创作。
明 沈周《枇杷图》,吉林省博物院藏
“晚翠”是沈周对枇杷树外观特征的总结和代称。现藏吉林省博物院的传为沈周所作的《枇杷图》上亦有“晚翠枝头果,黄金铸弹丸。”之语,读之便使人感到枇杷树结实之时所呈现的冷暖色差跃入眼帘。
明 沈周《枇杷图轴》,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除此以外,枇杷树冬季开花、夏季结实的特性也使它别具一格。在北京故宫博物院所藏的一件沈周名下的《枇杷图轴》上,有其同时代松江人陈章的题诗。其中“看花欵玄冬,结子向朱夏。”之句,便是指此。年长于沈周的刘溥对此现象也很感兴趣,有“佳实初成五月中,花开又稊正深冬。”的诗句。这位常年漂泊于两京的苏州人,对故乡的枇杷甚是自豪:“江南风味浑如蜜,欲托金盘献九重。”
活跃在正统、景泰年间的太医刘溥似乎在着意向外人乃至皇帝推荐故乡的枇杷,而枇杷特殊的生长习性以及来自江南的甜蜜风味,都是他推介的关键词。刘溥是否获得成功,不得而知。不过,在其去世之后二十三年的成化十二年(1476年),枇杷已明确出现在南京各衙门每年进贡物件清单之中。为了能将鲜果及时运送到北京的宫中,官方明确枇杷属于“用冰物件”,且每年进贡的数量在“四十扛至三十五扛,实用船八只”。
“南舟远贡来何数,北客初尝味更添。”通过运河,枇杷与其它吴地时鲜大量北上入宫。对此,沈周不会一无所知,他甚或与刘溥一样感到骄傲。据此再来看他“天亦寿吴人”的矜夸之句,想必亦包含着对吴地风物播迁名扬的自豪。
明 沈周《卧游图册》-枇杷,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题有“天亦寿吴人”诗句的这幅枇杷册页,属于沈周的名作《卧游图册》,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不同于《晚翠图轴》,此为淡设色画,但两作的技法与构图颇为相似。整套册页由沈周精心选择并描绘的家乡风物组成。画家借南朝宗炳因老之将至,不能亲历山水,遂绘之于四壁,卧以游之的典故为全册命名,创作动机很可能是希望以图文并茂的方式为朋友缓解乡愁,而一句“天亦寿吴人”似乎也暗示着受画人应为画家的同乡。若果真如此,则说明枇杷足可成为异乡吴人对故土幽思的寄托。这种寄托并非仅仅因为美味,更因它如桑梓一般常见于故园。
沈周的老友吴宽,虽然身在北京,却也对家乡有着无比的眷恋。一日退朝,皇帝赐予他一笼“吴船”送来的枇杷。同朝为官的李东阳可能与他一起受到赏赐。据他所言,刚收到时的枇杷还是“冷枝疑带隔年霜”,而且“翠笼开时手亦香”。这些枇杷令吴宽心绪难平:“卧病谩思新橘柚,退朝休赋旧樱桃。”多病的他对故乡的橘柚、樱桃望眼欲穿,思乡之情一触即发。
明 沈周《东庄图册》-朱樱径,南京博物院藏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吴父在老家苦心经营的东庄内建有一处“朱樱径”。在沈周描绘此景的画作中,我们看到道旁遍植樱桃树,果熟之时,行走其间,点点朱樱唾手可得。而这样的场景,恰如枇杷结实时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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