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谦为一代艺宗,书画篆刻诗文都是多面手,技法全面,在当时无有匹敌者,又为海派绘画前驱和金石大家,与清末吴昌硕并驾齐驱。
尤其在清代篆隶崛起的特殊年代,他的“说文篆”生动活泼,足可与吴昌硕的《石鼓文》双峰对峙。他的绘画则山水花鸟人物兼擅,形式感独步天下,远超同辈之上。
吴让之是赵之谦的前辈,也是书画篆刻兼善,在篆书史中,上接邓石如,成为一个关键的不可或缺的中坚人物。故清中期以来论篆隶中兴史,向来是以邓石如(安徽)吴让之(扬州)、赵之谦(绍兴)为正宗一脉的承传,并无异说。
然而,在54岁为潘祖荫刻《赐兰堂》刻款中称:“不刻印已十年,目昏手硬。”这是赵之谦赴江西之后唯一所刻的印章,也是其一生中最后一方章。
一代篆刻大家从此盛年息刀,不再刻印,那究竟是为什么呢?
稼孙▶巨鹿魏氏▶仁和魏锡曾稼孙之印▶魏锡曾印
吴让之与赵之谦之关系
吴让之与赵之谦的关系亦师亦友,吴长于赵30年,并无师承关系,只是同时专攻篆刻而已。但以前读赵之谦《吴让之印谱·序》中,又看到一些费猜索的评语,令人迷茫。至少在收藏、市场交易这方面,引出这个话题是有意思的。
故事发生在同治二年(1863年)。赵之谦好友魏稼孙持赵之谦《二金蝶堂印谱》呈示吴让之并乞题,吴让之以当时皖派中坚的身份为作跋:“撝叔赵君自浙中避贼闽海,介其友稼孙魏君转海来江苏,访仆于泰州。
一册中有自刻名印,且题其侧曰:今日能此者惟扬州吴熙载一人而已。见重若此,愧无以酬之。谨刻二方呈削正,盖目力昏眊,久不事此,不足观也”。并刻赠“赵之谦”、“二金蝶堂”二印。
吴让之以65高龄又是印坛班首,獎掖未谋面又有才华的后进,这样做也是不容易了。
当然,他是长者,所以他在夸奖“先生所刻已入完翁(邓石如)室,何须更赞一词耶?”的同时,也委婉提出“窃意刻印以老实为正,让头舒足为多事”。针对赵氏追求丰富的艺术表现提出自己的稳健艺术观。赠印作跋为善意,提出意见为切磋,应对有方了。
同年八月,魏稼孙又集《吴让之印稿》,想到吴赵二人既有前缘,又都是他认定的偶像级人物,遂携谱自闽赴京请赵之谦撰序,题为《书扬州吴让之印稿》。
赵之谦既表示了对吴让之成就的赞扬,但却又提出了尖锐的评论:“摹印家两宗,曰徽曰浙。浙宗自家次闲后流为习尚,虽极丑恶,犹得众好。
微宗无新奇可喜状,学似易而实难。巴予籍、胡城东既殇,薪火不灭,赖有扬州吴让之。让之所摹印,十年前曾见一二,为大叹服。今年秋,魏稼孙自泰州来,始为让之订稿。让之复刻两印,令稼孙寄余,乃得遍观前后所作。让之于印,宗邓氏而归于汉人。
年力久,手指皆实,僅守师法,不敢踰越,于印为能品。稼孙与余最善,不刻印而别秦以来刻印巧拙,有精解,其说微妙。且有让之与余能为之不能言者,附书质之。同治癸亥十月二十有三日,会稽赵之谦书时同客京师”。
十年前见一二而大叹服,十年后见全观却留下“手指皆实,僅守师法,不敢踰越”的评语。还有一个神品妙品能品的第三级能品的定位,尖锐锋利,令人愕然。我估计是吴让之为赵作跋时的“让头舒足为多事”的提醒令赵之谦老大不服气:“手指皆实僅守师法”云云和“能品”之赠,正是冲着吴的“老实为正”而去。
魏稼孙真是个优秀的收藏家,曾组织吴让之、胡澍、赵之谦三位小篆名家写出一组有序的册页作品,但引出艺术观之争,却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的。
今日谈收藏,一是应当学魏稼孙,制造了一组这样有趣的题材。一个收藏家,应该进一步“创造”收藏品而不只是买进卖出。
▲ 赵之谦印
不以印传盛年息刀
尽管赵之谦一生所刻不到四百方印作,但他已站到了清代篆刻的颠峰。其中诸多的历史经典,影响着后来的吴昌硕、黄牧甫、齐白石、赵叔儒、易大厂,直至现在这一百多年的整个篆刻史。
篆刻(现代意义上的篆刻艺术)始于明,盛于清中期,以丁敬、邓石如为代表,开派立宗,形成两大体系:浙派和皖派。浙派有西泠八家,赵之谦初学篆刻之时,赵次闲、钱松还在世,皖派则有吴让之。
赵之谦家在绍兴,离杭州不远,在当时的交通以及社会环境下,受地域影响,从浙派入手,便成 赵之谦篆刻为必然。事实上赵之谦是从学陈曼生开始的。
他36岁时说:“余少学曼生,久而知其非,则尽弃之。”(《杭四家印谱〈附二陈〉序》)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弃曼生,却没弃浙派。
在34岁与魏稼孙在福州相遇之前,一直有仿浙派的作品。这期间的作品,大约有近百方传世。现在能见到最早的有年款的作品是24岁的两方:《躬耻》、《理得心安》。此时印风明显是浙派,但很快就发现有邓石如的皖派风格的出现。26岁前后刻的《陶山避客》,款称:“学完白山人作。
此种在近日已如绝响。俗目既托为文何派,刻印家又狃于时习,不知几理,可慨也。”同期所刻的《蕺子》也是仿邓石如,而另一方《付以豫茂臣氏之印信》则称“略有秋景陁意”。
约同年刻的《以豫白笺》和27岁刻的《郭承勋印》又明显是汉印风。由此可见,这一时期的作品是介于浙派、皖派、汉印之间,摇摆不定的。然而,他不满足于浙派、皖派和汉印,而是在寻求浙、皖两派合处的同时,上溯秦汉,进而将触角伸向汉碑汉镜等等。其取法之广,是前无古人的。
辛酉冬,避乱温州的赵之谦应在福建为官的老友付节子的邀请,航海到了福州。次年3月,魏稼孙来访,二人一见如故,结为金石交。二人的结交,对于赵之谦篆刻艺术来说,具有极为深刻的意义。
▲ 赵之谦印
魏稼孙为赵集《二金蝶堂印谱》是壬戌夏开始的。赵之谦大量创作也是从这时开始的。约半年而成初稿。次年的秋冬魏至京小住,新增部分作品,而后随刻随寄,直到甲子年,才完成印谱。
在壬戌、癸亥、甲子(34至36岁)3年中,赵为魏稼孙刻二十多方,为同年同事老友胡澍刻近二十方,为金石家好友沈均初(应读为韵初)刻30余方。加上自用印及为其他好友的所刻之印,三年刻印二百余方,占赵之谦一生刻印的一半多。
吴让之(1799~1870年)长赵之谦30岁,是当时惟一的前辈篆刻巨匠。魏稼孙在决定编《二金蝶堂印谱》之初,便拟请吴作序。癸亥夏秋之际,魏专程到泰州访吴让之,出示《二金蝶堂印谱》初稿,吴应请为作序,中云:“刻印以老实为正,让头舒足为多事。
以汉碑入汉印,完白山人开之,所以独有千古。先生所刻,已入完翁室,何得更赞一辞耶。”赵之谦得印谱序后,以为吴对自己的评价并不如想象那么高,仅称自己“已入完翁室”。这对赵之谦来说恐怕是个不小的刺激。也促使他去开创新局,超越皖派。
这期间的二百方作品已看不到浙派风格了,而且形式多样,变化丰富,某些印章反差极大。印风虽然未能统一,却能反映出赵之谦一心想要开辟道路的追求。
▲ 赵之谦印
虽然也为自己刻了若干好章,有38岁刻的《为五斗米折腰》,约四十一岁刻的《安定佛再世坠落娑婆世界凡夫》,43岁刻的《汉学居》,44岁刻的《金石录十卷人家》等等,这是他印风逐步走向成熟的时期,可惜,八年间所刻也不到70方。
在10年赶考,4次礼部试均告失败之后,44岁的赵之谦心灰意冷,转求实务,呈请分发,以国史馆誊录议叙知县分发江西。为官是他的理想,他决心要去做一位受百姓爱戴的好官。为此,他放弃了自己经营多年的爱好—篆刻。
在壬申春(44岁)为潘祖荫刻《金石录十卷人家》,又为胡澍刻下《人书俱老》之后,南下赴任,从此就“誓不操刀”(赵的江西任上同事张鸣珂《寒松阁谈艺琐录》)。54岁为潘祖荫刻《赐兰堂》刻款中称:“不刻印已十年,目昏手硬。”这是赵之谦赴江西之后唯一所刻的印章,也是其一生中最后一方章。
▲ 赵之谦印
缺乏知音大概是他在江西不刻印的一个重要原因,他好像是失去了篆刻创作的原动力。观其一生所刻,皆是为自己及亲朋好友所作,绝无泛泛的应酬作品。
他曾在杭州(42岁)以字画为生,晚年也有过应酬,但却从未以篆刻鬻食,这表明了他不愿以篆刻为生的态度。也可知其对篆刻艺术爱好的纯粹。
我们不能不为他惋惜,毕竟他是在盛年息刀的,这是赵之谦的一件憾事,也是篆刻史上的一件憾事。
赵之谦印谱赏析
▲ 赵之谦印谱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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