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画像 曾鲸
东坡论画
宋 苏轼
净因院画记
余尝论画,以为人禽宫室器用皆有常形,至于山石竹木水波烟云,虽无常形而有常理。常形之失,人皆知之,常理之不当,虽晓画者有不知。故凡可以欺世而取名者,必托于无常形者也。虽然常形之失,止于所失,而不能病其全,若常理之不当,则举废之矣。以其形之无常,是以其理不可不谨也。世之工人,或能曲尽其形,而至于其理 非高人逸才不能辨。与可之于竹石枯木,其可谓得其理者矣。如是而生,如是而死,如是而挛拳瘠蹙,如是而条达遂茂;根茎节叶,牙角脉缕,千变万化,未始相袭而各当其处,合于天造,厌于人意,盖达士之所寓也与?昔岁尝画两丛竹于净因之方丈,其后出守陵阳而西也,余与之偕别长老道臻师,又画两竹梢、一枯木于其东斋。臻方治四壁于法堂,而请于与可,与可既许之矣,故余并为记之,必有明于理而深观之者,然后知余言之不妄。
宋 苏轼 潇湘竹石图 绢本墨笔 中国美术馆藏
宝绘堂记
君子可以言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老子曰:“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田猎令人心发狂。”然圣人未尝废此四者,亦聊以寓意焉耳。刘备之雄才也,而好结髦;稽康之达也,而好锻炼;阮孚之放也,而好蜡屐。此岂有声色臭味也哉?而乐之终身不厌。凡物之可喜,足以悦人而不足以移人者,莫若书与画。然至其留意而不释,则其祸有不可胜言者,锺繇至以此呕血发冢,宋孝武、王僧虔至以此相忌,桓玄之走舸,王涯之复壁,皆以儿戏害其国、凶其身,此留意之祸也。
始吾少时,尝好此二者,家之所有,惟恐其失之。人之所有,惟恐其不吾予也。既而自笑曰:“薄富贵而厚于书,轻死生而重画,岂不颠倒错谬,失其本心也哉?”自是不复好,见可喜者,虽时复蓄之,然为人取去,亦不复惜也。譬之烟云之过眼,百鸟之感耳,岂不欣然接之?去而不复念也。于是乎二物者,常为吾乐而不能为吾病。驸马都尉王君晋卿虽在戚里,而其被服礼仪,学问诗书,常与寒士角。平居攘去膏粱,屏远声色,而从事于书画,作宝绘堂于私第之东,以蓄其所有,而求文以为记,恐其不幸而类吾少时之所好,故以是告之,庶几全其乐而远其病也。
(传)苏轼 墨竹图 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书朱象先画后
松陵人朱君象先,能文而不求举,善画而不求售。曰:“文以达吾心,画以适吾意而已。”昔阎立本始以文学进身,卒蒙画师之耻,或者以是为君病。余以为不然。谢安石欲使王子敬书太极殿榜,以韦仲将事讽之。子敬曰:“仲将,魏之大臣,理必不尔,若然者,有以知魏德之不长也。”使立本如子敬之高,其谁敢以画师使之?阮千里善弹琴,无贵贱长幼皆为弹。神气冲和,不知向人所在。内兄潘岳使弹,终日达夜无忤色,识者知其不可荣辱也。使立本如千里之达,其谁能以画师辱之?今朱君无求于世,虽王公贵人,其何道使之?遇其解衣盘礴,虽余亦得攫攘其旁也。
(传)苏轼 墨竹图 耶鲁大学美术馆藏
书黄鲁直画跋后三首
远近景图 此图燕贵之来昆仍云也。穷山野水,亦是林下人窠窟,然烈风偃草木,客子当藏舟浦溆中,强人力牵挽,欲何之耶?
舟未行而风作固不当行,若中途遇风,不尽力牵挽以投浦岸,当何之耶?鲁直怪舟师不善预相风色可也,非画师之罪。
宋 苏轼(传) 折枝墨竹图 绢本 美国波士顿美术馆藏
北齐校书图 往在都下,驸马都尉王晋卿时时送书画来作题品,辄贬剥令一钱不值。晋卿以为言。庭坚曰:“书画以韵为主,足下囊中物,非不以千钱购取,所病者韵耳。”收书画者观予此语,三十年后当少识书画矣。
画有六法,赋彩拂澹其一也,工尤难之。此画本出国手,止用墨笔,盖唐人所谓粉本,而近岁画师乃为赋彩,使此六君子者,皆涓然作何郎傅粉面,故不为鲁宜所取,然其实善本也。
右军斫脍图 徐彦和送此本来,云是王右军昕脍图。予观此榻上偃蹇者,定不解书《兰亭序》也。右军在会稽时,桓温求侧理纸,库中有五十万尽付之。计此风神,必有喦壑之姿耳。
谢安石人物为江左第一,然其为政殊未可逸少意,作书讥诮殆欲痛哭,此所谓君子爱人以德者。以纸五十万与桓温何足道?此乃史官之陋,而鲁直亦云尔何哉?书生见五十万纸足了一世,举以与人,真异事耳。本传又云:“兰亭之会,或以比金谷,而以逸少比季伦。逸少闻之甚喜。”金谷之会皆望尘之友也,季伦之于逸少,如鸱鸢之于鸿鹄,尚不
堪作奴,而以自比,决是晋宋间妄语。史官许敬宗其人奴也,见季伦金多,以为贤于逸少。今鲁直又怪画师不能得逸少高韵,岂不难哉?余在惠州,徐彦和寄此画求余跋尾,书此以发千里一笑。
北宋·苏轼 木石图
论画诗
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
北宋·苏轼(传)《古柏图》 故宫博物院藏
北宋·苏轼(传)《古木怪石图》 上海博物馆藏
宋 苏轼(传) 偃松图 私人收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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