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宾虹:国画之民学

来源: 互联网收集【声明】 编辑:小木 发布时间:2022-05-24 728 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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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宾虹:国画之民学


      在最早的时候,绘画以宗教画居多,如汉魏六朝以及唐宋画的圣贤仙释,绘画的人多少要受宗教的暗示或束缚,不能自由选择题材。在宗教画以前,也大都是神话图画。如舜目重瞳、伏羲蛇身之类。再后,君学统制一切,绘画必须为宗庙朝廷之服务,以为政治作宣扬,又有旗帜衣冠上的绘彩,后来的朝臣院体画之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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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学自黄帝起,以至于三代;民学则自东周孔子时代始。在商朝的时候,君位在于传贤,不乏仁圣之君;西周一变而为传子,封建制度成立。自后天子诸侯叔侄兄弟之间,觊觎君位,便战乱相寻,几无宁日。春秋战国时代,封建破坏,诸子百家著书之说,竞相辩难,遂有了各人自己的学说,成为大观。要之,三代而上,君相有学,道在君相;三代而下,君相失学,道在师儒,自后文气勃兴,学问便不为贵族所独有。师儒们传道设教,人民乃有自由学习和自由发挥言论的机会权利。这种精神,便是民学的精神,其结果遂造成中国文化史上最光辉灿烂的一页。

      中国艺术本是无不相通的。先有金石雕刻,后有绢纸笔墨。书与画也是一本同源,理法一贯,虽音乐博弈,也有与图画相通之处。六朝宗少文氏,曾经遨游五岳,归来即将所见山水,绘于四壁,俨如置身于山水之间,时或抚琴震弦,竟能够使那墙壁上的山水,也自铮然有声,所谓“抚琴动操,欲令众山皆响”,音乐和图画便完全融和在一起了。宗氏自称卧游,后来人所说的“卧游”便是本此。张大风论博弈:善弈者落落初布数子,而全局已定,即画家之位置骨法。这又是博弈与绘画相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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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秋时孔子论画,《论语》所记“宰予昼寝”,其实为“画寝”之误。“昼”与“画”本易混淆,便为宋人所误。“宰予画寝”,乃是宰予要在他的寝室四壁绘上图画,但因房子破旧,不甚相宜,孔子见到,就认为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污也”,劝他不必把图画绘在那样不堪的地方。假如仍然照“昼寝”解释,以宰予既为孔门弟子之贤,何至于如此不济?或者仅仅一下午之睡而已,老夫子又何至于立即斥之为“朽木”“粪土”呢?未免太不在情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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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如孔子所说的“绘事后素”,也是讲绘画方法的。宋人解释为先有素而后有绘,以为彩色还在素绢之后。这也是一种误解。实际上那时代有色的绢居多,而且没有纯白色的绢,后来直到唐代,纸都还是淡黄色。“绘事后素”的意思,乃是先绘彩色,然后再加上一种白粉,这和西洋画法相同,日本画也是如此。

      中国除了儒家而外,还有道家、佛家的传说,对于绘画自各有其影响。孔孟讲现在,老子讲未来,佛家讲过去和未来。比较起来,中国画受老子的影响大。老子是一个讲民学的人,他反对帝王,主张无为而治,也就是让大家自由发展的意思。他说:“圣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圣人是种聪明的人,也得法乎自然的。自然就是法。中国画讲师法造化,即是此意。欧美以自然为美,同出一理。不过,就作画而讲,有法业已低了一格,要透过法而没有法,不可拘于法,要得无法之法,方有天趣,然后就可以出神入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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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代中国在科学上虽然落后,但我们向来不主张以物胜人。物质文明将来总有破产的一天,而中华民族所赖于生存、历久不灭的,正是精神文明。艺术便是精神文明的结晶,现时世界所染的病症,也正是精神文明衰落的原因。要拯救世界,必须从此着手。所以,欧美人近来对于中国艺术渐为注意,我们也应该趁此努力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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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我讲一个某欧洲女士来到中国研究中国画的故事。她研究中国画的理论,并有著作在商务印书馆出版。在她未到中国以前,曾经先到欧洲各国的博物馆,看遍了各国所存的中国画,然后来到中国,希望能够看到更重要的东西。于是先到北京看古画,看过故宫画之后,经人介绍,又看了北京画家的收藏,然后回到上海,又得机会看过一位闻人的收藏。结果,她表示并不满意,她还没有看到她想看的东西。原来她所要看的画,是要能够代表中华民族的画,是民学的;而她所见到的,则以宫廷院体画居多,没有看到真正民间的画。这些画和她研究的中国画的理论,不甚符合,所以,她不能表示满意。从这个故事里,我们可以看出欧美人努力的方向,而同时也正是我们自己应该特别致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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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在北京的时候,一次另外一位欧美人去访问我,曾经谈起“美术”两个字来。我问他什么东西最美,他说不齐弧三角最美。这是很有道理的。我们知道桌子是方的,茶杯是圆的,它们很实用,但因为是人工做的,方就止于方,圆就止于圆,没有变化,所以谈不上美。凡是天生的东西,没有绝对方和圆,拆开来看,都是由许多不齐的弧三角合成的。三角的形状多、变化大,所以美;一个整整齐齐的三角形,也不会美。天生的东西绝不会都是整齐的,所以要不齐,要不齐之齐,齐而不齐才是美。《易》云:可观莫如木。树木的花叶枝干,正合以上所说的标准,所以可观。这在中国很早的时候,便有这种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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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学重在外表,在于迎合人。民学重在精神,在于发挥自己。所以,君学的美术,只讲外表整齐好看,民学则在骨子里求精神的美,涵而不露,才有深长意味。就字来说,大篆外表不齐,而骨子里有精神,齐在骨子里。自秦始皇以后,一变为小篆,外表齐了,却失掉了骨子里的精神。西汉的无波隶,外表也是不齐,却有一种内在美。经王莽之后,东汉改成有波隶,又讲外表整齐。六朝字外表不求整齐,所以六朝字美。唐太宗以后又一变而为整齐的外表了。借着此等变化,正可以看出君学与民学的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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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几十年来,我们出土的东西实在不少,这些东西都是前人所不曾见到过的,也可以说我们生在后世的人,最为幸福。有些出土的东西,如带钩、铜镜之类,上面都有极美极复杂的图案画。日本人曾将这些图案加以分析,著有专书,每一个图案,都可以分析出多少层不同的几何图形来,欧美人见了也大为惊服。大体中国图画文字在六国时代最为发达,到汉朝以后就完全两样了,大多死守书本,即有著作,也都是东抄西抄,很少自辟蹊径。日本人没有什么成就,也就是在于缺乏自己的东西,跟在人家后面跑。现在我们应该自己站起来,发扬我们民学的东西,向世界伸开臂膀,准备着和任何来者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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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还希望我们自己的精神先要一致,将来的世界,一定无所谓中画西画之别的。各人作品尽有不同,精神都是一致的。正如各人穿衣,虽有长短、大小、颜色、质料的不同,而其穿衣服的意义,都毫无一点差别。愿大家多多研究,如果我有什么新的消息或者新的意见,也愿意随时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