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赵佶(传),《捣练图》,画心37×147厘米,波士顿美术馆藏
公元1882年,大清光绪八年,11月23日这一天,北京城浓阴欲雪,寒气撩人。身为光绪皇帝老师的翁同龢在退直之后抽空逛了一下琉璃厂,在当日日记中,他写下了这天的发现:“得见宣和临张萱《捣练图》,金章宗题字,高江村物,张绅题。”翁同龢是当时北京城里著名的收藏家,但他对于这件精彩的画作没有太大兴趣,在之后的日记中再无提及。三十年之后,1912年5月11日,代表波士顿美术馆来中国购买古物的日本人冈仓天心(1863—1913)在琉璃厂“尊古斋”古玩铺再次发现了这幅画,随即以1350元的价格买下。从此,古画出洋,被国人忽视的杰作成为中国绘画的国际象征物之一。
北宋,赵佶(传),《虢国夫人游春图》,画心51.8×148厘米,辽宁省博物馆藏
我们今天讲述中国绘画史时,有两件传为唐代张萱的作品是常会被提及的。一件是美国波士顿美术馆所藏的《捣练图》,另一件是辽宁省博物馆所藏的《虢国夫人游春图》。两幅画均有许多专门的研究,然而却少有将它们联系起来的思考。二者在主题上看似全然不同,一幅被认为是历史人物“虢国夫人”,另一幅是无名的唐代宫女。几乎所有的学者在讲到这两幅画时,都只是提到它们被归于同一个画家名下,至于两幅画之间的具体关系,却很少有进一步的论述。
本文的出发点,即是将这两幅图画联系起来看待,认为二者并非截然不同的两个主题,而是有着紧密的关联。
姊妹
两幅画的联系首先可以从画面的尺寸得到验证。两幅画都有金章宗的题签,题签的方式完全相同:“天水•摹•张萱• xx图”。这说明,两幅画都是北宋徽宗宫廷的收藏,都来自宫廷所收藏的张萱画作,都是“同一个人”所临摹,都在北宋灭亡之后进入了金朝的宫廷。
北宋,赵佶(传),《摹张萱捣练图卷》,波士顿美术馆藏
两幅画的尺寸相当接近。根据辽宁省博物馆与波士顿美术馆所公布的测量数字,《虢国夫人游春图》的画心部分纵高51.8厘米,横长148厘米。《捣练图》纵高37厘米,横长147厘米。两幅画长度基本上完全一致,《虢国夫人游春图》虽然长1厘米,但是基本可以忽略不计,因为首先我们需要考虑到人工测量时可能会有的些微误差,此外,在800年前金章宗命人重新装裱这两幅画的时候,为了装裱的需要,很可能会有裁割。出人最大的在于画面的高度。《捣练图》只有37厘米,比《游春图》矮了14.8厘米。这很可能也是金章宗在重新装裱时裁切的结果。两幅画上下两边四个角都有金章宗的收藏印,保存都很完整,说明画幅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面貌是由金章宗最后装裱时所定下来的。之所以认为他可能对《捣练图》进行了比较大的裁割,是因为《捣练图》与《虢国夫人游春图》中的人物的大小所差无几(可用原大的印刷品进行测量)。
先看《捣练图》,如若从女性发髻的最高点量至裙脚的最低点,图中的盛装女性高度约在23至26厘米。《虢国夫人游春图》中人物全都是骑在马上,身长约在20至21厘米。考虑到她们乃是骑姿,如果站直身体,高度与《捣练图》中的女性应该相差无几。更精确的办法是来看看画中女性的脸庞。我们从眉头量至下巴,《捣练图》中,女性的脸长度大都在1.9至2.3厘米之间,平均约为2.1厘米。而在《虢国夫人游春图》中,人物脸部长度约在1.8至2.1厘米之间,平均约为1.98厘米,比《捣练图》只略小一点点。可以说,两幅画中的人物大小非常吻合,应该看作精心的安排,而不是巧合。
我不厌其烦地做这些看似奇怪的测量,是为了说明这两幅画在北宋徽宗宫廷中制作出来的时候,可能是作为同一组画。现在来看,《虢国夫人游春图》色彩有些灰暗,而《捣练图》则颜色鲜明。这是因为《虢国夫人游春图》的保存状况明显不如《捣练图》,绢丝有很多磨损,人物的衣裙上本来也和《捣练图》一样细致地描绘了许多图案,但是现在大部分都看不太清楚了 。如果回到宋徽宗的时代,两张同样尺寸、同样鲜艳的绘画可能会在某一天同时摆在皇帝面前。
《捣练图》、《虢国夫人游春图》局部比较
于是,问题随之而来:倘若两件作品都是临摹自宋代内府中所收藏的张萱同名画作,那么两张原作是否也是一样的尺寸?如果是,我们很难想象唐代的张萱会精心绘制两幅成对的绘画,而又完好无损地留存到了北宋宫廷之中。如果不是,那么为何宋代宫廷画家会把大小不一的画作修改成同样的尺寸?假设画家只是按照皇帝的要求,用宫廷画院中常备的同样大小的绢来临摹,那么为什么在张萱47件内府藏品中,单单挑出这两幅画加以临摹,并且组成一组?
不管是出于亲笔还是代笔,宋徽宗其实还临摹过张萱的一件《宫骑图》,这件临摹本保留到了南宋的宫廷收藏中,在1279年元朝灭亡南宋之后,作为战利品进入了元朝的内府收藏。元初的文人王恽曾经于1279年在元大都看到了这批宋内府旧藏画。这幅画没有流传至今,我们只能通过王恽的描述略窥一二。画中描绘的大约是宫廷中的女性骑手出行游玩的景象:“徽宗临张萱《宫骑图》,其侍从有挈金橐驼者,盖唐制,宫人用金驼贮酒、玉龟藏香。”他还在《徽宗临张萱宫骑图》诗中对画面作了一些吟咏:“缺胯頳衫玉带围,鬃华翻影下瑶池。老徽笔底无留思,貌尽春风出阁仪。” 从“下瑶池”、“春风”、“出阁仪”等词来看,徽宗所临的这件《宫骑图》与《虢国夫人游春图》都是宫廷女性的春季出行马队,但它没有像《虢国夫人游春图》或是《捣练图》那样成为金人的战利品而是留在南宋内府,个中原因可能有很多:或许它并没有和这两件作品收藏在一起,或许它是徽宗赏赐给大臣的作品,因为留在宫外而没有被金人带走。不管如何,它虽然也是宋徽宗(或者是宋徽宗的宫廷画家)所临摹的张萱作品,但与《虢国夫人游春图》和《捣练图》不一样,并不属于同一组。
《虢国夫人游春图》局部
《捣练图》与《虢国夫人游春图》,如果作为一组来看待,二者之间会具有怎样的联系?
黄小蜂
参考上海博物馆(编著):《翰墨荟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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