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画传》不仅是一套叙事性极强的水墨连环画,更是一幅幅生动精彩的中国画作品。其对每一个典型人物、典型场景与典型事件所做的高度凝练的笔墨表达,都是一曲曲线条与墨色的交响曲。
诠释经典,活化经典。为能更深入地向大家展示《阿Q画传》的笔墨、线条与造型之美,程十发艺术馆在原作展的基础上,特别策划了解析展单元。主要是从绘画语言的角度,对整部作品中的人物、建筑、笔墨、构图、变体创作等做了分类梳理与母题解析,以突出其绘画本体性阐释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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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墨意趣
古人谓:“以笔取气,以墨取韵。”这张全景式的构图作品被画得满满当当,但因为笔墨多变富有层次,没有给人平淡无奇的感觉,反而是雄奇震撼,墨韵十足。一张书本大作品能表现繁复的水墨内容很难,对作者的功力要求极高。整个画面以块面为主要笔墨形式,表达明确且声色凝练,辅助的线条圆韧凝重且含蓄精炼,每一笔都沉着有力,却毫无粗野习气。程十发对笔的提按把握适当,通过画面可以感受到他行笔的速度与力度,其宛如“锥画沙,屋漏痕”般的线条内涵无限。
程十发的笔墨对比强烈,焦、浓、重、淡、轻等多种层次的墨色并用,枯湿燥润兼备。此张先以细笔线条画一蜘蛛网,构成饶有特色的画面构成形式。画中只出现三人,且分量相当,如果此时全以线条表现,则必定显得平淡无奇,且节奏变化单一,程十发发挥了他笔墨构造的天赋,将画面左侧二人以空勾淡染写出,用笔起伏大,变化丰富。而右侧只画一人,以没骨法浓墨写出此人下半身裤子,上半身则以多变线条勾出,不但在单人上有笔墨变化的对比,而且在整体上也形成了视觉中心,周围的配景都是简笔勾勒而成,配衬适宜。
程十发在此套连环画中,往往多以干笔画结构线条,以湿笔大块涂抹,画面富有激情,给人痛快淋漓的感受,线条与块面交替出现,层次丰富。此张作品桌椅板凳以大块淡墨快速涂抹出来,用墨非常透明,尤其对中层次的墨色掌控得十分到位,与左上角以浓墨勾线为主的门窗形成强烈的视觉对比,二者包围成的空间,将画面主要人物以对比的方式转移到画面的最白处表现。整个画面形成了一浓一淡,一线一面,一枯一湿的节奏,程十发手中的笔和墨如同节拍器,调和着画面的笔墨节奏,这是程十发对点线面合理运用的结果。
此张最大的特点是笔墨疏密有致,以笔墨分割画面,形成对比强烈的两部分,繁密处严密却不迫塞。笔法浑厚凝重,笔墨交融,厚重而不板滞,有笔外之笔、墨外之墨的意趣。程十发巧妙地利用建筑的结构和灵活的用笔,使得分割自然有趣。瓦片以淡墨渲染为主,浓墨勾勒为辅,在画面右下部分几乎不肯着一笔,留出大面积的空白,左上角则画得密不透风,形成“疏可跑马,密不透风”的笔墨对比效果。主要的中心人物都施以浓墨,用块面表现,且连贯有序,周围次要人物则多用线条表现,在局部形成“白包黑”的画面构成,有利于突出人物主体。
这套《阿Q画传》中的线条丝毫无刻板的感觉,观察其线条,时而如狂风骤雨,时而如缓慢沉着,因其多用湿笔且于生宣作画,因而笔墨线条变化大,非但没有破坏画面的完整性,反而使得画面具有大开大合的笔墨气质,画面单纯且毫无火气。此张是程十发对线条进行多种不同组合的阐释,右侧的一棵大树几乎全以线条勾勒而成,但是各部分却以不同的组合方式而区分开来,首先是叶子,以浓墨细笔的线条勾勒得密密麻麻,形成一个整体的大面,树干以空勾伴有少量结构线画出,用笔相对率真,紧接着以赭石色晕染,没有全部涂满,让其有轻透的感觉,画中的石板路则以细笔淡墨写成,层层褪去,富有空间感。
程十发的线条不同于流畅飞动的铁线描或高古游丝描,他的笔墨线条是具有金石意味的,线条的起伏转承大,这得益于他的书法练习,故所作形象没有轻飘浮滑之感。他很好地运用了生宣具有艰涩性这一特点,并利用纸张的艰涩特性,使得毛笔在行笔的过程中获得阻力,而下笔时的轻重缓急所产生的枯湿飞白变化,则造就了人物的虚实体感、使得线条获得了苍涩有力的质感。这张作品下笔果断多变,只以墨色为主,黑白分明且层次丰富,豪放之中见细节,爽利的线条赋予人物以生命力和力量感。用笔以方直为主勾画人物和墙体,给人印象深刻,墙头下一只细笔勾勒的蚂蚱仿佛是阿Q自己,随时会被消灭一样,更多了一份笔墨隐喻性的内涵。
《阿Q画传》的用笔方式为中侧锋并用,技法丰富而完备。粗笔写意往往在细节刻画方面难度很大,对创作者的笔墨刻画能力要求很高,粗笔写意在细节刻画上的体现是一名画家水平高低的重要依据。此幅作品中人物形象结构的刻画非常严谨清晰而丰厚,在几笔平淡的刻画中蕴含了许多的惊喜,尤其是对肖像的刻画格外认真,墨色与墨色之间的大小对比,浓墨与淡墨之间的交融渗化,高度写实,嘴型和眼神的表现透露出人物的内心活动,虽处静态中却显得若有所思,把握住了人物内心的情绪变化。一缕轻烟也是绝妙,寥寥几笔尽显轻松自在。
2
经营位置
构图,传统绘画中又称为章法,即南齐画家、理论家谢赫在其著作《古画品录》中归纳整理为“六法之一”的“经营位置”。下面将为大家重点解析程十发《阿Q画传》中的构图特点。
一
对角式构图
中国画忌“四平八稳”的对等式构图,而多用“秤锤压千斤”来取得画面的平衡。《阿Q画传》在多幅作品中运用了对角式构图,这种构图中的对角线具有很强的定向作用,也能引导观者的观察视线,利用边角相互呼应来保持画面的平衡感,而且能让画面产生动态美。
对角式构图在这套作品中运用得较多,常见的如实角对实角,空角对空角,造成均衡的错位,实际上是均衡的一种变化,即打破了平均的呆板处理。把一边上移,另一边下沉,使画面更具空灵感,对事物的高度概括和提炼,让人产生无限的联想和意犹未尽的感觉。
二
对称式构图
对称的构图可以给人以美感,这样的构图不平淡散乱且主题明确。当背景对称时,将主体放在中间能够提升整个画面的平衡感。虽然这样的构图缺少动态,但却能营造出另一种安静、私人的氛围,可以将主体人物形象衬托得更加细腻。
此张构图是《阿Q画传》中经典的对称式构图,作品左右几乎对称,但是又不完全对称,如果是完全对称则易导致呆板,程十发通过灵活的用笔对左右两边局部上的细节作了调整,从而改变并消除了这种刻板感。此外,画家还在画面主要人物动作形态上做了不同的设计以求于对称中得新变化,显得极具才情。
三
C型构图、L型构图
C形或L形构图,在视觉上给人以旋转、运动、优美和收缩的审美感,会产生强烈的视觉向心力。半包围所形成的缺口使得气势流畅、造型优美,给人以柔和旋转向心和轻松愉悦的视觉感受。画家此类使中间透空视野开阔的作品较为丰富,画面也活泼多变,具体则是把画面中的主体景物由一角框起来,使主体突出,主题鲜明。
L形构图法是由垂直线与水平线交汇而成,有正L形、反L形和正反倒L形几种L形构图形式,属于一种边角构图形式。以第28图为例,这是一张较为典型的L形构图法,主人公阿Q竖直站立于画面左侧,形成一条竖边,横向两只打斗的公鸡则形成了水平的横边,两线交叉给人一种稳定、安静和延伸的感觉。
四
三角形构图
《阿Q画传》的构图中用了许多“三角规律”的方法。所谓“三角规律”就是多种多样的平三角、直三角或斜三角。清邹一桂在《小山画谱》中说“布置之法,势如勾股”,就是指“三角规律”而说的,这样的构图可以打破平板单调构图样式。
此系列作品均为三角形构图,程十发为了突出这种造型的稳定感而舍去背景不画,在中国画中有“阴阳相生”、“虚实相生”之说。有虚则实存,有实则虚生,这样才能达到“生动自然”,使得画面单纯而又干净,群体的人物构成了一个不规则却有动感的三角形外轮廓,使得画面更加生动,避免板滞。三角形构图具有崇高、坚实、稳定和踏实的感觉,在静中求动,稳中求变,使人有神圣、向上之感且极富冲击力。
五
“一角”与“半边’式构图
在《阿Q画传》的作品中“一角”和“半边”式构图得到了巧妙运用,这样的构图特点是主体形象少,画面简洁,有一大部分显得虚空,以"计白当黑"的手法,将留白提升为一种创作技巧。这种构图所呈现的笔墨虽少,但却有笔墨所不能企及的意境,空白区域让画面多了一些戏剧性效果,虚实对比也因此变得更加强烈,使画面产生以无胜有的效果。这种构图的运用把富有感情色彩的人物加以突出,使画面情景交融从而富有更深刻的含义,是对连环画和水墨人物画的发展和丰富,既精确表达阿Q个人的内心生活与其在社会背景下的凄清境遇,也敏锐地反映那一时代社会一类人的精神状态。
六
“中心视角式”构图
一幅画的构图中心事实上承担着两个使命,它不仅作为构图处理上的主要焦点,而且也应当作为最清晰地表达内容的手段,只有两者吻合一致,构图才能获得最大的表现力。此张作品程十发巧妙地运用窗户的“回”字造型,将“回”字形的最中心位置,留给画面的主人公,从而突出主体位置,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还有一类比较典型是通过“蜘蛛网”的形式,来引导画面中心点,无论是“回”字形还是“蜘蛛网”形作前景都是通过“聚焦”的方式来确定一点来使观众直观“靶心”。这样构图增加了画面的纵向对比和装饰效果,营造一种神秘气氛,使作品产生深度感和极其强烈的透视效果。
3
未庄群像
细细阅读《阿Q画传》就会发现,它的每一幅图都是一幅精彩绝伦的中国人物画。通过他的个性笔墨,把中国人物画的豪放激情发挥到了极致,行笔用墨游刃有余、挥洒自由,枯湿浓淡,繁简徐疾,无不浸润着浓重的情感色彩,以全新的面貌推至前无古人的境界。下面将为大家重点解析程十发《阿Q画传》中的未庄群像。
「 1 」
此幅作品刻画了阿Q再次出现在未庄人面前的阔绰与无畏。程十发选取酒馆这一未庄人群聚散之地的一个截面,描绘了阿Q自城里回到未庄的自得,颇不同于他往日的卑屈。然而,这样的自得与无畏并未改变未庄人对他旧有的眼光。画面中程十发刻意表现阿Q挺立肚囊挥洒铜钱的瞬间,而围观的人群,也自然分作两类,一是与阿Q一同站着的未庄底层百姓,一是坐在桌旁类于赵老太爷、地保一类的权贵,脸上表情或狐疑或讨好,然而更多则是鄙夷和冷漠。程十发通过对不同人脸部侧面表情的刻画,将阿Q的愚盲与围观人群的看戏心态描绘得惟妙惟肖。
「 2 」
阿Q身上是有赌性的,一旦有了一些小钱,他会钻进赌徒的世界里,声音高亢、神情兴奋,人物围坐在一起,聚精会神盯着筹码,此图便是描绘此类场景。程十发对这一群像的描绘,一方面是通过人物的表情刻画其赌性的一面,一方面通过右下角随意堆叠的南瓜,隐喻与阿Q混迹的都是乡间百姓的底层身份,这种静物的描绘不完全是为了画面构图的补白或填空,而是程十发在对原著深刻剖析理解后,内化为自己笔下的形象灵感,其有关阶层的寓意形象亦随之呼之欲出。
「 3 」
此幅画面描绘了阿Q被押送刑场游街示众途中的一个瞬间,程十发用较重的墨笔刻画围绕阿Q的刽子手车队,而围观的远景人群则纯以虚化的线条勾勒。阿Q位于画面的最高点,也是众人视线的焦点,但是周遭人群的状态,是拥堵而凌乱的,既有不谙世事奔跑中的小童,更多的则是呆若木鸡的冷漠看客,他们以看热闹的心态,乐见阿Q表演式的赴死。画面中有一对人物的关系值得注意,那就是阿Q麻木而恐惧的神态与仰颈张望的吴妈的视线,瞬间使得围观的一大片芸芸众生成为了身后的背景,从而反衬出阿Q此时的五味杂陈,形如一个电影桥段中的特写,令人回味。
「 4 」
人群中,居于画面最高点的阿Q反应过来自己即将殒命,便在最后一刻喊出了壮烈的口号。在未庄的街市一角,各色人等接踵而至,将刑车围得水泄不通,画面中仍然充斥着人群的冷漠和官吏的跋扈。程十发以密不透风的刻画方式,以大块面的建筑物飞檐以及望不到尽头的街市与旁观人群,以一种观看与被观看的反讽式的手法,再一次地刻画了这种压抑、悲壮的场景,暗喻了看客们精神世界里的空洞与麻木,从而将《阿Q正传》结尾的高潮呈现在了观众面前。
「 5 」
这一幕展现了举人老爷为避革命党风头而举家来未庄并差使家仆忙不迭地搬拾行李的大场景。画面中既有抬着行李的家仆,也有围作一圈议论的三五人群,既有凌乱落地的水果篮子,也有不明方向奔走的小孩,更有仿佛听到了一丝风声鹤唳惊吓得连帽子都惊地掉下来的。程十发用夸张的笔法描绘未庄人群的不安与惶恐,这种描绘与远处悠闲地抽着旱烟的阿Q形成了对比,此时阿Q俨然一个看客的形象。整幅画面人群排布动中有静,并用直接描写的手法,将人物的情绪动态与喜怒哀乐袒露无遗,从而营造了一种慌乱、没落的氛围。
「 6 」
画面呈现了阿Q酒醉后于土谷祠床上半梦半醒之间的幻想画面,他依靠白天不明就里地自诩“革命”,获得了一种“高人一等”的自嗨。图中程十发以虚实对比的手法,描绘了阿Q脑海中厌恶之人卑躬屈膝的哀求貌,以及他自己高高在上、飘飘然的神情,一实一虚,营造出一种梦幻般的不真实感。而未庄权贵人群的渐次虚实,烛光的赭色、灰暗的场景,以及枯笔与浓淡泼墨的对比运用,又进一步加重了这种与真实脱离的虚幻氛围。
「 7 」
本幅作品在人物关系上以视线为中心,通过众人视线的牵引,将叙事的中心放在了主人公阿Q身上,从而形成了聚散式的群像关系。众人围观兴奋的阿Q正得意地甩着手中的烟杆,似乎哼着小曲、趾高气扬,沉浸在自己“革命幻想”的精神世界中。而众人则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神情中既有莫名的小向往,更多的则是些许的害怕与疑惑。程十发在形象的刻画上,准确地把握了一个度:既不简单地将人物漫画化,又极其夸张;既不死抠人物解剖结构,又生动概括地表现人物的形体动态,恰到好处地变形——达到了似与不似之间的完美境界。
4
未庄建筑
缀物布景,恰到善处。典型性格总是生活在典型环境之中。程十发画的阿Q,之所以使人感到逼真,还因为他真实地描绘了未庄的自然风光。《阿Q画传》主人公生活在江南水乡错落有致的街道老屋,照壁院落以及随处可见的大树小桥,残砖端墙之中,自然融洽,浑然天成,一群飞燕抑或一只南瓜,不但起到了烘托主题、渲染气氛的作用,也加强了画面的趣味性……下面将为大家解析程十发《阿Q画传》中的未庄建筑。
「 1 」
此幅作品以未庄土谷祠建筑及其门亭为绘画对象,通过枯湿浓淡交替变化的线条与墨色的转换,构建画面叙事语言以辅助主题表达。程十发仅用几根枯湿相间的线条即勾勒出廊柱的建筑结构,既分割了画面,也通过这几根线条的变形处理,打破了一般建筑的规整与单一,使画面的绘画性语言更为丰富。为表现月下建筑的阴阳两面,程十发在迎光处以细劲线条处理物象,而在背光处则以稍微渗开的墨笔抹出飞檐。程十发将主体建筑置于画幅上中方,而以留白的方式虚空左下一角的石阶,形成上重下轻布排结构,避免了背光处可能带来的暗部过暗问题,并与画面中心及夜空留白相呼应,更有利于将观者视线向中右方的主人公聚焦。
「 2 」
牌坊是旧时江南乡村公共空间里或为尊功或为追思或为通神或为贞洁的纪念性建筑,未庄这一木构石砌斗拱挑檐式建筑也不例外。程十发为强化画面语言的隐喻功能,重点刻画了未庄的牌坊。首先是在画面左侧用干涩线条描绘出顶天立地的未庄牌坊,并将之与未庄低矮院墙及临河屋宅紧凑而局促地杂陈在一起,再以俯视的视角衔接观看告示的人群,这里既有道貌岸然的乡绅也有凑热闹的村民。在画面的右中位置,程十发通过平远群山、孤飞小鸟和河街石桥的描绘,扩大了画面的平远视野,进一步衬托出牌坊的高大与威严,从而强化了画面的反讽意味和未庄破败衰落的景象。
「 3 」
未庄村民的日常,以临河而居的水乡建筑为多,其各类建筑的功能,也以对接河道为主。此幅作品中,程十发采用一角山水的布局法。首先在画面左边以较大篇幅的留白标示未庄的河道,并与画面右边的建筑形成疏密对比。圆月下停靠乌篷船的亭子,是未庄码头的渡憩之所,是一种较为简陋的黑瓦挑檐式建筑,它与石板桥及临河的穿街巷子串成一条水乡交通要道,是未庄人走出未庄或回到未庄的必经之路,也是未庄获取外界信息的重要驿站。程十发以枯笔重线勾画右下方的建筑轮廓,再以较重淡墨局部晕染屋顶,标示夜晚月色朦胧之态。程十发在此特写码头、石板桥与穿街巷子的关系,既有衔接时光的作用,又有串联剧情的功能。
「 4 」
程十发在此幅作品中采用平面叠加方式将中国山水画中的“一河两岸”式做了变形应用。首先在画面正下方以侧锋墨笔构出此岸照壁形廓,墙面大多留白,只在挑檐下饰以缠枝纹与“福”字,墙面下方与地面接近处,则以淡墨晕扫以过渡画面,继而以同样的墨笔写出上方建筑和船只,再于画面左上方借用山水画中的树石画法,以遒曲线条画盘干老树,并勾画树叶满密平铺于河道上空,衔接两岸建筑,最后画水,从而构建了近中远景结构,形成上密下疏的对比关系。颇值注意的是,程十发为避免密处过密,还刻意将左上角一处空出,以呼应照壁墙面的留白。
「 5 」
程十发在此幅作品中以简约概括的线条,描绘了未庄桥边路口的土地庙这一很少为其他画家所关注的建筑类型。程十发为突出表现这一颇具江南水乡民间祭祀建筑风格的土地庙,特意虚化对左侧石桥的描绘,而着重刻画右侧路边的土地庙。程十发以浓墨笔取其一角,并分为两层,呈向画内倾斜之势,与左侧略向内勾画的石桥形成一个块面,增加了画面的稳定感。二层中间有一神龛,内有香炉、烛台,龛外墙上贴有一长方形符条,一般为红色。屋顶上自右伸出一根藤蔓,蔓上细笔勾出一个南瓜。神龛与南瓜的组合,以简驭繁,非常生动地刻画了浓郁的江南乡野之趣。
「 6 」
未庄的河道使用,是有明显区分的,这里既有为众人共用的渡口码头,也有为未庄权贵专有的私家码头。程十发在此采用由内向外层层递进的视角,重点描绘了赵府的码头以及码头边的院墙建筑。与未庄公共渡口亭子的简陋不同,程十发通过凸显院墙挑檐建筑的高与阔,如精心雕饰的门楣、阁楼以及在院墙建筑内依次叠加的内宅墙面一角等,来交代宅子主人的特殊身份。这里,程十发的用笔用墨较为秾厚,并且运用了黑白环绕式的晕染法,通过左下角的泼墨、墙面与阁楼的淡墨渲染以及墙头墨笔挑出的藤蔓,形成浓重的夜色,画面中心的门外码头和船只,则处之以留白,辅助于叙事情节的表达。
「 7 」
未庄村镇外通向静修庵的石桥,是平铺式的梁板桥,河塘中立石柱,柱上架石梁,无边栏,略成“之”字形,约有三折。程十发遵循近大远小的图绘法则,采用平远构图的方式布局桥与庵的连带关系。
为增加庵的幽静与郊野的远,以区隔佛家与尘俗的距离,程十发首先在下方和右方以大面积留白与石桥的组合,标示河塘的阔与远,再在左中方留白处以一对飞鸟增加田野的远势,而静修庵后赭色抹出的远山,则进一步渲染了平远之势,突出静修庵在江南山水情境下的超尘意境。此外,程十发在左下方略上位置加出墨色坡渚的一角,并从中挑出两根丛竹切入画面,也将观者对空间的想象拓展到画外。
「 8 」
在这幅作品中,程十发着力刻画了未庄的街市建筑。这类建筑多为依托自家宅院改建而成的临街小铺,对街结构,有一种错落布排的自然生长状态。程十发用浓淡相间的墨笔线条,勾画石板街边的房屋与随意搭建的各色雨篷,并采用块面穿插的方式,形成弯曲的S形格局,以表现街市的局促和拥挤,从而将画面的叙事焦点引向上方桥头被迫远离的主人公。
程十发又在此基础上,为建筑染上一层淡墨,进一步丰富了远离氛围的表达。为了在满幅构图中增加虚实相生的变化,程十发特别在画幅左上方采用了留白虚化的方法,与天空及下方墙面的留白连接以平衡画面。
5
变体画研究
下文“变体画研究”选取了两幅程十发的变体稿,并与其最终稿做比较分析,以向公众还原程十发认真推敲、数易其稿的思考过程。
第一稿所画的两个主要人物已刻画完成,并绘制了地面石阶,此时程十发突然停手不画是基于何种创作考虑?对比左右二图可以发现,第二稿中两位主要人物的高低位置及距离与第一稿相比做了一些调整,程十发通过拉大画中两人高低距离,更好地表现了人物间的紧张关系,对营造画面主题氛围起到了升华作用,而将“假洋鬼子” 画出画面以取平衡,使得构图更加协调,此外舍去“假洋鬼子” 脚下石板路,则更凸显出了主体人物。
重新构思的大门台阶背景为紧接着的三十、三十一画做 了场景延伸,并形成强烈疏密对比关系。此外,程十发在第二稿创作中保留了第一稿创作中精妙的人物笔墨对比关系,阿 Q 主要以干墨勾勒,而“假洋鬼子” 则以湿墨大笔涂写,对“假洋鬼子”辫子周围的留白处理,彰显了作者去粗取精的笔墨思考,甚至有意将“假洋鬼子”的外套画大一些以表现其“飞扬跋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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