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昌硕先生以其在书画金石及诗文诸方面的显赫成果,无愧地被后人誉为艺术大师。他在诗、书、印、画方面划时代的创作,近百年来,艺林学人作了较为丰实的研究和阐说,拙文仅想捉摸一下有四绝之誉的吴昌硕,对书、印、诗的悉心研求,是如何潜移默化地运用于他的国画艺术才能,成为一代大写意宗师的。
吴昌硕
『吳昌碩習藝道路的啟示 』
撰文|韓天衡
我这样地想着:至少整个文艺领域是无数“蜂穴”聚结一起的“蜂窝”。各个文艺品类,广义的如电影、文学、戏曲、音乐、美术,狭义的如美术中的西画、中画、书法、篆刻、工艺,都是这“蜂窝”中的一孔“蜂穴”。它们之间并无千山万水的重重屏障。这些表现形式各异的门类都有着实质一致的所在,有可以借鉴的规律,有可以沟通的渠道。清醒地看到这一点,成功地驾驭这一点,只要机敏地打通那“蜂穴”之间半透明的薄壁,即可左右逢源,触类旁通,冲开和扩大原先的藩篱,不难在另一个广阔得多的舞台上,表演出全新的生机勃勃的话剧!
在这只“蜂窝”里,书、印、诗、画,可以说是紧挨着的几孔“蜂穴”。注意相互的引进和渗透,好处将是受用无穷的。谁能不承认艺术领域里有这样一个事实:在本品类中司空见惯的、本不新鲜的表现手段、工具材料,一旦引进于另一品类,往往陈腐变成了神奇,旧面翻作了新腔,产生出意想不到的艺术效果。正缘于此,在很遥远的过去,一些艺术上的明白人,就告诫后学者,不能作茧自缚,要重视“诗外求诗”“印外求印”“书外求书”“画外求画”!
◎ 杨质公所得金石 吴昌硕
吴昌硕国画艺术的卓然大成,是将其千百条艺术触角,艰辛地伸向相当广袤的领域,汲取于己有补的养料。而我们不难发现,他在书、印、诗这三方面的孜孜习艺,对他之后的国画技法乃至境界上的升腾,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
◎ 晏庐 吴昌硕
◎ 王印朝冕 吴昌硕
◎ 字元皞号卞群 吴昌硕
赵子昂诗云:“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于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方知书画本来同。”这是兼长书、画、诗、印的艺术家排除玄虚后实实在在的心得。书法使用毛笔,要使这支软中见硬的毛笔得心应手地挥运,就必须对大脑支配下的臂、肘、腕、指部分的肌肉、神经,做长期的有效的训练,训练有素才能心手相应,这对于中国画来说是纯然相同的。书法的表现,十分强调线条的质感,使平面的纸上耸起立体的字,这类线条,同样是中国画不可缺少的。书法的表现,以墨留痕,书写虽用一色,然而,高明的书家,在运用墨色之中,依稀有轻重、浓淡、枯润等色度的和谐调节,这对于国画的“墨分五彩”也是理出一辙的。吴昌硕精于书法,用笔雄厚圆健,婉畅自由,就为绘画打开了方便法门。
◎ 吴昌硕大聋 吴昌硕
篆刻对于国画似乎较书法远隔一层,其实不然。篆刻,是以刀代笔的书法,以形象篆字构成的画面。朱简曾称:“使刀如使笔。”篆刻家刀在手如笔在手,线条行云流水,而有坚挺的刻画感。善于刻印者,作画往往能“使笔如使刀”,令线条有入木三分的刻划感。篆刻,是讲求章法、布局艺术的,在方寸天地里,构图变幻,造难争险,疏处走得马,密处难插针,因印生法,百印百面,气象万千,这是大有补于绘画构图的。吴昌硕在印章艺术上所表现的百态千姿的构思布局,朴厚沉雄的神韵,这对于他的绘画,特别是对他大写意画风的开创,的确是裨益莫大的。
◎ 苦铁 吴昌硕
诗,不妨可以喻为文学品类里的“浓缩铀”;画,不妨可以喻为是再现生活的“浓缩铀”。诗讲比兴,画讲景情,诗画无不注重绘声绘色,讲究笔力风神、意境……因此,古人曰: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诗与画,都妙在纳千百于一,以一当千百,高度概括而又丰厚地言志抒情。实践表明,好画图多从五色斑斓的生活中捕捉出来,而诗一般的好画,又无不是像吟诗般地锤炼推敲,以可数的笔墨,写不可胜数的诗情画意,给读者以隽永醇美的文学感染。精于诗,就能把画当诗写,着眼不低,下手不俗,注重于技巧的表现,也注重作品情操、格调、意境的开挖和塑造。吴昌硕对于作诗,用力至勤,他胸有诗魂,笔绕诗情,学养出群拔萃,这对于他的绘画无疑具有根本的保证作用。
◎ 五百造像之藏 吴昌硕
艺术发展史的实践说明,书、印、诗对于中国画具有非同小可的滋补功用。 诚然,我们不能天真地把对书法、篆刻、诗文的掌握,简单地理解为对中国画的掌握,它有滋补作用,但不能替代绘画本身。中国画,有其自身的表现特征,离开对这些表现特征的研究把握,再出色的书家、印人、诗家,也不能成为够格的画家。
◎ 吴印俊卿 吴昌硕
吴昌硕的习艺道路,是由约转博,有主有次,逐步铺开,最终获得“四绝”之誉的。 据笔者的考察,他对书法、篆刻的攻习最早,始于舞象之岁,而成于不惑之年。他对诗文的研讨也是较早的日课,绘画则是他中年时期专志攻习的节目。正因为这几门姐妹艺术是相互渗透、互为补充、相得益彰的,遂使吴昌硕的中国画,挟书、印、诗已有大成之东风,势如破竹,逾越时人,一开大写意画派的独特新面,在画苑里成为他那个时代最有成就、最令人敬仰的艺术大师之一。
◎ 三千年结实之桃 吴昌硕
由攻习书法、篆刻、诗文,进而攻习国画,这是吴昌硕光辉的艺术实践之路,而较他稍早的吴熙载、钱松、赵之谦,和稍晚于他的齐璜、陈衡恪也是循着这条道路而名重一时的。 由书、印、诗姐妹艺术入手,打好底子,积蓄实力,提高文学修养,最终步入画坛,是一条(只是一条,而不是唯一的)被历史证明了的走得通的道路。反之,先由攻习中国画入手,同样是一条走得通的道路,但切忌“单打一”。
◎ 篆书君子弥勒四言联 吴昌硕
总之,尽可能深广地集百艺之长,以期立一艺之大成。吴昌硕的习艺道路,再次向我们揭示了这一真理!
1984年9月
本文摘自韩天衡《中国印学精读与析要》,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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